文丨周太东 中国国际知识发展中心
前 言
当前,世界面临多重危机,气候变化、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地区与国内冲突等对各国推进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造成了严重破坏。人类发展指数首次出现连续两年的下降。中国提出和稳步推进全球发展倡议,聚焦减贫、气候变化和绿色发展等重点领域,为全球加速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注入动力。
虽然如今可持续发展已成为一种普遍的发展范式,但是各方对其含义或定义以及其对发展理论和实践的含义仍不清晰。在全球环境容量趋紧、气候变化明显和发展中国家面临艰难发展路径选择的大背景下,对可持续发展概念演变进行梳理、明确其主要内涵有利于统筹好经济、社会和环境三个维度,有利于处理好经济增长与环境保护的关系,有利于推动各方进行政策协调、形成政策共识。
讨论可持续发展的含义首先要从发展这一概念开始。实际上,发展概念本身也被赋予了许多不同的含义和阐释。发展被视作“人类能力增长的演进过程,这种能力包括发起新的结构、应对问题、适应不断地变化以及有目的和创造性地实现新的目标”。
也有人认为,发展是一国内部人口需求通过理性和可持续使用自然资源和系统得到满足的社会条件。其他观点则指出,发展是一个多维度的过程,涉及社会结构、态度和制度的主要变化以及经济增长、不平等的减少和绝对贫困的消除。有关发展的理论包括现代化、依附论、世界体系和全球化等。
现代化理论将社会区分为两种主要类型,即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现代化理论认为,传统社会受到规范、信念和价值的束缚,阻碍了发展。为了实现进步,传统社会必须模仿现代社会的文化,积累资本,实现工业化。本质上而言,这种理论试图通过引进现代技术等方式来实现经济增长,提高传统社会的生活水平。这种理论也因为过于看重经济增长,忽视自由和自尊等目标而受到批判。
依附论对现代化的信条进行了批判,认为发达国家构成了世界经济中心,发展中国家处于世界经济的外围,受发达国家剥削与控制。但该理论并没能清楚说明发达国家如何获得或剥削欠发达国家的经济剩余。
世界体系论则认为,国际贸易分工和资源从边缘国家向中心国家的转移阻碍了边缘国家的发展,使得边缘国家过于依赖中心国家。世界体系理论将世界经济看作不平等的垂直关系,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的不平等交易关系是第一世界盈余的来源。这种理论也因为过于强调世界市场、忽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而受到批判。
类似地,全球化理论起源于全球经济交易的深度融合,但除了经济关系外,全球化也关注文化、政治、技术等维度,认为国家之间开放和便捷的沟通为文化趋同创造了基础,一国的政治也具有全球性。
尽管这些发展理论都有自身的不足之处,但均为现在的全球发展理念和范式,即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
从字面理解,可持续性意味着一段时间内维持某种实体、结果或过程的能力。但在发展领域,许多学者和从业人员则将该概念理解为改善和维持健康的经济、生态和社会系统,促进人类发展。例如,有学者将可持续性定义为“在固定的生态系内,代内和代际间的资源的有效和公平分配”。
也有人从人口和环境承载能力的动态平衡角度来理解可持续性,认为人口的增长不能对环境的承载能力带来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也就是说,人类的活动及其满足人类需求的能力不能带来生产资源的减少或耗尽。这激发了人们对如何更好利用现有的生态资源来促进人类发展的思考。
在这种背景下,不同的学者指出,考虑到地球的承载能力,实现全球经济、社会和环境的可持续转型是人类当下面临的一项漫长而艰巨的任务。世界银行不断呼吁用创新的方法来管理现实世界。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则指出,可持续性概念的终极目标是在考虑地球生态系统可再生能力的基础上,确保经济、社会和环境的适当统一和平衡。
因此,可持续性的含义需要特别关注动态统一和平衡。但也有学者认为,可持续性的定义必须强调代际公平。虽然这种理念很重要,但却因为未来人口的需求无法定义而带来了不确定性。基于这些讨论,当代的可持续性理论试图在应对人类挑战的过程中,将经济、社会和环境维度进行融合统一。
在经济方面,考虑可持续性地积累和使用自然和资金资本;在社会方面,则寻求提高政治、文化、宗教、卫生和教育系统,确保人类的尊严和福祉;在环境方面,考虑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的整体性。
可持续发展成为发展叙述中最时髦的词汇,但却被赋予了不同的定义、含义和解释。从字面理解,可持续发展是指“可以永续或在特定时间内可以继续的发展”,包含着“可持续”和“发展”两个关键词。
尽管可持续发展的定义很多,但引用最多的仍是布伦特兰委员会报告中的定义,即“可持续发展是一种发展模式,既满足现在的需求,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求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
可持续发展成为全球发展政策和议程中一个核心的概念,为社会和环境互动但不会损害未来资源提供了机制。因此,可持续发展是一种发展范式和理念,呼吁在提高生活水平的同时,不能危及地球生态系统或导致诸如森林砍伐、水和空气污染等会带来气候变化和物种灭绝的环境问题。
可持续发展也是一种发展方法,即在使用资源的同时允许资源继续存在,在满足人类发展目标的同时,维持自然系统提供经济和社会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和生态服务的能力。从这个角度看,可持续发展致力于实现社会进步、环境平衡和经济增长。随着人口的继续增长,而满足人类需求的自然资源并没有变化,可持续发展概念的相关性不断增强。
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全球关于可持续发展的关注也集中于可获得资源的审慎使用上,为的是在满足现代人的需求的同时,不损害后代子孙满足他们需求的能力。因此,可持续发展意味着在经济增长、环境整体性、社会福利之间取得平衡,进而强化了关于代际公平的要求,承认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的短期和长期含义。
尽管可持续发展的概念很流行,但人们往往忽略了该概念的历史或演进。这种演进对于预测将来趋势并对现在和未来提供了有用的指导。历史上看,可持续发展作为一种概念主要源于经济学。
18世纪末,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引起了人们对地球有限的自然资源承载力能否继续支持人口不断增长的命题。1789年,马尔萨斯提出,物资供给是按算术级数增加,而人口是按几何级数增长的,因此生活资料的增加无法赶上人口的增长,自然资源有可能无法支撑日益增长的人口的需求。如果不采取措施限制快速的人口增长率,那么就会发生自然资源枯竭或减少,进而为人类带来灾难或苦楚。
尽管这种假设忽视了技术的力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全球对于一些自然资源的不可再生性对生产和长期经济增长的威胁的关注度日益升高,进而对发展的可持续性提出了疑问。
类似地,为了考究全球经济发展的范式是否“可持续”,德内拉·梅多斯利用人口增长、工业生产和污染等数据,于1972年研究出版了《增长的极限》,指出如果世界人口、工业化、污染、粮食生产和资源消耗等按现在的趋势继续下去,这个星球上增长的极限将在今后100年中发生,最可能的结果是人口和工业生产能力有相当突然的和不可控制的衰退。
同年,可持续发展概念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的联合国人类环境大会上首次受到广泛关注。尽管这次会议关于概念本身并不明确,但国际社会对发展和环境两个独立的议题可以通过相互促进的方式进行管理达成了共识。
1987年,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发布《我们共同的未来》报告(也称为布伦特兰委员会报告),对可持续发展作出了明确的定义。该报告集中关注了两大问题:一是需求问题,特别是要将世界贫穷人口的根本性需求置于优先位置;二是技术和社会组织现状对环境满足现在和未来需求能力的限制。
报告的建议也成为1992年在里约召开的地球峰会讨论的基础。该会议通过的《21世纪议程》成果文件明确表示,可持续发展应该成为国际社会议程的一个优先事项,并建议各国的国家战略应该应对可持续发展的经济、社会和环境等方面。
2002年,世界可持续发展峰会在约翰内斯堡召开,回顾了里约峰会以来取得的进展,并制定了约翰内斯堡计划。2012年,里约峰会召开20周年之际,联合国环境和发展大会召开,聚焦绿色经济和制度框架两大议题,在49页的成果文件中,可持续发展出现了238次,鼓励在全球发展议程的各个方面采取行动,推动可持续发展。
同年,联合国时任秘书长潘基文将可持续发展作为联合国的五项优先工作之一,强调可持续发展在国际和国内发展政策、项目和议程中的重要作用。
通过以上梳理可发现,可持续发展几乎从一开始就要求在满足社会需求的同时,确保环境和经济可行、经济和社会公平以及社会和环境可承受。作为一种愿景和前瞻性发展范式,可持续发展强调经济、社会和环境的积极转型,因此可持续发展关注的三个主要问题是经济增长、社会平等和环境保护。
在追求人类发展的过程中,这些相互交织的理念和概念应该成为决策和行动的基础。如果可持续性三个维度能很好地应用于现实世界场景,那么将实现共赢,自然资源得以保存、环境得到保护、经济得到增长且更具韧性、社会生活也变得良好。为了实现可持续性,经济、社会和环境三个维度必须综合、系统考虑。
经济可持续是指生产体系既能满足现在的消费水平,也不会损害未来的需求。传统上,经济学家认为自然资源的供给是无限的,因此对市场有效分配资源的能力过于重视,经济学家也认为经济增长会伴随技术进步,因此也能对在生产过程中被毁的自然资源进行修复。
但是,现在人们逐渐意识到,自然资源并不是无限的,而且也并不是所有的自然资源都可恢复或再生。经济体系的日益增长对自然资源基础带来了过度消耗,促使人们对传统经济假设进行再思考,使得许多学者开始怀疑不受控制的增长和消费的可行性。
当前,指导和评估经济活动框架并没有充分考虑社会和环境的成本。由于对经济增长的过度关注,诸如污染和环境资源的减少等重要成本因素都被忽视,对商品和服务日益增长的需求继续驱动市场,并对环境带来了破坏性影响。经济可持续性因此要求决策时充分考虑可持续性问题。
社会可持续性则包含着公平、赋能、可及性、参与、文化身份以及制度稳定等概念。这个概念本身强调发展是关于人的,因此人很重要,必须坚持以人为本。社会可持续性包含着有助于减少贫困的社会组织体系。但从更加根本的角度看,社会可持续性则关注的是贫困等社会条件和环境破坏两者的关系。
社会可持续性理论认为,贫困的减少既不需要带来环境的毁坏,也不需要导致经济不稳定,贫困的减少应该以现有的环境和经济资源为基础。也有观点认为,在社会层面,可持续性需要基于适当的卫生、教育、性别平等、和平和稳定,培育人、社区和文化的发展,帮助人们实现有意义的生命。
由于社会维度较为复杂,实现社会可持续性并不容易。与环境和经济系统的流动或周期比较容易观察不同,社会体系具有高度无形性,并不是很容易模型化。其他人则认为,社会可持续性并不关注每个人的需求是否得到满足,而是为每个人有能力实现自身需求提供有利的条件,因此也包括人权、性别平等和公平、公众参与以及法治等。
环境可持续性主要关注自然环境及其对人类生活提供的支持,与生态体系的整体性和自然环境的承载能力密切相关。环境可持续性要求自然资本作为一种经济投入资源得以可持续性利用,维持生态体系平衡。但是,无节制的增长追求对地球系统带来了更大需求和压力,技术的进步也可能无法支持指数式增长。
支撑对环境可持续性担忧的证据也日益增多,气候变化正是其中的一个例证。气候变化带来了大气和海洋变暖、冰面减少、海平面升高以及生物多样性丧失等变化。
2015年9月各国一致通过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一个主要特点是,这些目标和子目标基本上都是相互依存、相互联系的。也就是说,不同可持续发展目标之间既能相互补充和协调一致,但也具有张力,需要作出妥协和平衡。相互补充意味着应对一个目标也会同时有助于解决其他目标,每个可持续发展目标都可以被视作一个庞大复杂“拼图”中的不可或缺的一块。
为了利用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相互补充的特点,各国在实施整个议程的同时,应该基于自身国家的优先领域和资源可获得性,找到那些可以发挥催化剂作用或多方面影响的目标。由于许多目标的相互补充性,可持续发展目标的任何一个指数也可以用来评估多个目标和指标。
但是,可持续发展目标之间也有张力,需要进行权衡,而且很多时候选择并不容易,会带来赢家和输家。例如,如果为了增加农业生产和确保食品安全而砍伐森林,那么生物多样性方面的目标则会受到威胁;如果粮食作物被用来生产生物燃料和确保能源安全,那么食品安全的目标则会受到影响。
另外,各利益攸关方对可持续发展目标看法也不尽相同。例如,在应对气候变化中,尽管全社会总体上和长期来看是赢家,但那些化石燃料的企业和工人短期看则是输家。这种平衡往往会对治理带来挑战。也就是说,要想在通过高水平经济增长实现减贫和环境保护之间取得微妙平衡并不容易。
因此,可持续发展原则要求系统性综合经济、社会和环境等维度,并将其纳入不同代际的决策的各个方面。可持续发展目标要求经济、社会和环境目标和子目标的平衡,不同国家需要承认其中的潜在张力,并设计相应的策略进行克服,同时找到更多可以相互补充、协同推进的着力点。各国在落实的过程中需要考虑不同的国情、能力、发展阶段和发展水平。
尽管所有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均适用于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但这些目标在不同的国情下面临的挑战却不尽相同。在落实全球目标和强调普遍性的同时,需要尊重国别的方法。发达国家在为发展中国家实现可持续发展作出贡献的同时,应该对社会和经济进行可持续性的转型;由于技术的使用可以促进经济和环境的平衡,技术创新和技术转移应该得到鼓励;私营部门、公民社会等的参与也尤其重要。
来源丨《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2022年12期
编辑丨王秋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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